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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蜀道诗赋述略

发布时间:2015年3月11日 11:08      点击量:401

李白蜀道诗赋述略

提要:李白蜀道诗赋包括两个部分的内容,一是青少年时期在蜀的创作,二是他出蜀之后有关蜀道的创作。在蜀时期的诗赋多模拟,出蜀之后的创作则多独创。尤其是他出蜀之后的创作,不仅体现了李白独特的个性风采,更是表现出在诗歌上特出的风格特色。这种独特的诗歌风格不仅标志着李白个人在文学上的成熟,也反映着唐代诗歌审美情趣的转变。

关键词:李白;蜀道诗赋;风格

李白不仅在理论上继续了陈子昂的复古理论,而且在创作实践上完成了诗歌革新的任务。李阳冰《草堂集序》云:“今朝诗体,尚有梁陈宫掖之风,至公大变,扫地并尽。”对李白的诗歌成就给予了高度评价。自李白始,唐代诗歌完全摆脱了初期宫廷诗风的桎楛而呈现出新的时代风格。

李白(701-762)的家庭背景不清,其家世的叙述可能仅出自于他本人,不过他的成长背景却是地道的蜀人。当他与作为开元初期文学的扶持人和宫廷诗人的苏颋相见,得到“可以相如比肩”的称许后,司马相如就成为他的人生典范。另一位蜀人陈子昂也对其有深刻影响,只是这种影响被司马相如的典范所掩盖了。

一、李白在蜀时期的创作

李白的蜀道诗,一部分是青年时期在蜀地生活时所写,另一部分则是出蜀之后所作。李白在蜀中生活二十五年,据《彰明逸事》载:“太白齿方少,英气溢发,诸为诗文甚多。”到宋代晁公武尚云:“蜀本太白集,附入左绵邑人所裒白隐处少年所作诗六十篇。”可见李白在蜀诗作较为丰富,惜之留存不多。观李白蜀中诗,一是在其家乡读书隐居所作,如《初月》、《雨后望月》、《对雨》、《晓晴》、《望夫石》,皆作于十五岁左右。此五首皆为格律诗,颇有“沈宋”之调。如写月之初生:“玉蟾离海上,白露湿花时。云畔风生爪,沙头水浸眉。”(《初月》)用新奇的比喻来指代初月之形。在《雨后望月》中又以半蟾、山眼、团扇喻月:“四郊阴霭散,开户半蟾生。万里舒霜合,一条江练横。出时山眼白,高后海心明。为惜如团扇,长吟到五更。”在《对雨》中则以草湿、薄雾、烟碎、水草低伏、风重而难牵写雨之情状。这几首诗皆有对仗工整、音韵谐婉、比喻新奇、物象排比之特点,虽然精巧有余,但却少有情志,可见出李白少年时期诗作的稚嫩之气,故而被称为“凤雏态”。《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寻雍尊师隐居》、《太华观》则是其隐居大匡山时的作品,这些作品已见出少年时代的李白求仙访道的生活。这种方外之兴趣影响了李白一生的思想和行事作为。同时,这些诗歌也已初步呈现出李白那种超尘之仙气。如《访戴天山道士不遇》诗云:“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处所,愁倚两三松。”此诗已明显不同于前作,写景自然而不显精巧,清新明丽而不滞重呆板,无一字说道士,无一字说不遇,却句句是不遇,句句是访道士不遇,全诗不写情事,故无烟火之气。此诗深得前人赞许,誉之曰:“自然深秀似王維集中高作,视孟浩然《寻梅道士》诗,华实俱胜。”《寻雍尊师隐居》诗也被称之为“神韵悠然”之作。此类访道之作因是写隐居之地的幽绝,固然较少烟火之色,然此期与仕途之人交游之作也复如是。如《赠江油尉》诗云:“岚光深院里,傍砌水泠泠。野燕巢官舍,溪云入古厅。日斜孤吏过,簾捲乱峰青。五色神仙尉,焚香读道经。无论是官舍,还是吏人,皆是如此幽寂,而无一丝尘俗之气。虽然这类诗作自然淡泊,不着痕迹,已经达到较高水平,但与其后出蜀之作,面目自是绝然不同。

李白蜀中诗还写游历成都及峨眉山之作。如《登锦城散花楼》诗云:“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飞梯绿云中,极目散我忧。暮雨向三峡,春江绕双流。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舆地纪胜》载:“散花楼,隋开皇建,乃天女散花之处彭大翼亦云:“散花楼在成都摩诃池上,蜀王秀所建。”散花楼是成都名胜之一,金碧辉煌,高耸如云,景色壮丽。李白登临楼上,不仅忧愁顿消,且有天上游之感。《春感诗》也写于成都:“茫茫南与北,道直事难谐。榆荚钱生树,杨花玉糁街。尘萦游子面,蝶弄美人钗。却忆青山上,云门掩竹斋。”此诗因感受到世事难以遂人所愿,颇有归山之念。成都之游,给年轻的诗人带来了忧愁,使诗人感受到了世事之艰难。其间之情感已与隐居读书寻仙访道诗作不同。《登峨眉山》应是李白去巴渝之地谒见渝州刺史李邕及宇文少府后登临此山所写。全诗写峨眉山之仙气,自己登览此山,尘累涤除,焕然有飞升之想:“傥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此诗展现了乘风餐霞的神仙世界,已然明确表达出诗人追慕神仙之游的超世之心:“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

此外,李白还有两首离蜀诗。一是《别匡山》,此诗乃是李白去蜀辞乡之作,可称之为“出山诗”。诗人在诗里说:“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虽然家乡峰峦如画,恰似人间桃源,然而诗人却无心依恋如此清境而将要自身所学的文武艺付与国家和社会,希望能有所作为。正如他后来所言:“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虽然成都渝州的周游使年轻的诗人品尝到忧愁的滋味,但却并没有让他失去奋发作为的雄心,而是更坚定了他重新出山的决心。正是抱着“四方之志”,所以一路上诗人的激动难耐之心已经如滚滚蜀江之水奔流而下了:“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峨眉山月歌》)此诗四句用了五个地名,巧妙自然,不着痕迹,一气呵成,不仅表现出行程之快速,也形象地表达了诗人内心昂扬急切的用世之心。此首诗已然体现出李白绝句俊逸清新之特色。王世贞称赞此诗可见太白“罏锤之妙”,其实此诗并无锤凿之痕而有自然天成之妙,可见太白英气溢发之姿。

以上李白蜀中诗作,尤其是读书隐居期间的诗歌,多为应景诗,在艺术上追求格律工整,情志淡泊,缺乏强烈的个性色彩,与出蜀之后的作品风貌迥然不同。

二、李白出蜀之后有关蜀道的创作

李白出蜀之后,虽然再也没有返蜀,但他却创作了不少与蜀道相关的作品,其中最著者是《蜀道难》与《上皇西廵南京歌十首》。《蜀道难》当是李白初到长安之时所作,它给同时代的人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因此被称为“谪仙人”。《蜀道难》是古曲,梁陈已有作品,作者只言其險而不及其他。如陈阴铿有《蜀道难》诗云:“王尊奉汉朝,灵关不惮遥。高岷长有雪,阴栈屡经烧。轮摧九折路,骑阻七星桥。蜀道难如此,功名詎可要。”初唐入蜀文人也只在诗文中借写蜀道山川之高峻表达其行旅之苦辛。李白的诗则无论是从形式还是从艺术而言都已经完全超越了此前传统的中国诗,找不到与其相似的作品。赵执信言:“青莲集他作尚多,此种实鼻祖也。”田雯亦云:“太白以纵横之才,俯视一切,《蜀道难》等篇,长短句奇而又奇,可谓极才人之致。然亦唯青莲自为之,他人不敢学,亦不能学也。”言其声调上独创之特点。李白此诗虽采张载《剑阁铭》“一人荷戟,万夫趦趄。形胜之地,匪亲弗居”等語用之,然则声调与形式上则显示出“奇之又奇”的特点。李白既在诗中描绘由秦入蜀途中雄伟奇险的山川,又杂入蜀国悠远的开国历史与悲壮的传说,出鬼入神,惝怳莫测,虚实相间,达到了内容、情感与艺术上的高度融合。刘须溪云:“妙在起伏,其才思放肆,语次崛奇,自不待言。”全篇喑呜叱咤,构法严密,铺叙有条,起止有法,首尾顾盼跌宕,实乃“唐诗之绝唱”。诗篇一方面写剑阁之险要地势,为恃险割据与羁留佐逆者著戒,同时也以蜀道之高危险峻难攀缘喻其仕途之艰难险阻。全诗既有气象阔大,纵横变幻之态,又有讽世立教的风雅比兴之旨丰富的想象,夸张的手法,凄厉的气氛,雄健奔放的语言,强劲激烈的情感呼叫,构成了李白诗歌动人的力量,使其诗歌超越了宫廷文学的评价标准,突破了文学艺术旧的界限。此后,李白驰骋笔力,以其狂放的激情与创造自我的姿态,自成一家。他不仅是唐代文学中最粲然的诗人,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每个时代都可以清楚地听到李白的回响。因此,《蜀道难》对李白的创作而言是一个飞跃,标志着他独具特色的文学个性风格的形成。同时,也对盛唐诗风的形成起着重要作用。

与此诗内容基本相同的还有《送友人入蜀》与《剑阁赋》。《送友人入蜀》被称为五律正宗,方回认为此诗虽沈宋不能加。此首诗首言蚕丛所开之路,崎岖难行:“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接着承“崎岖”言行之不易:“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山高则云多,山之叠嶂当前,每从人面而起;云之发生甚峻,又傍马头而生,蜀道何其高峻!路虽险绝,景非不佳,故又以芳树春流慰友人之忧:“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鸟道不可度,架木为栈,今有芳树覆笼之;春流旋涨,涌动绕于蜀城之间。君既历蜀道之崎岖而入蜀,荣辱升沉,正如行路有上下,崎岖既然已经历过,应知升沉有定,不必再问卜于严君平而始知矣,故云:“升沈应已定,不必问君平”。李白此诗能状奇险之景而无艰深刻画之态,结句蕴含牢骚而又抑遏不露。《剑阁赋》作于秦中,赋中第一段写剑阁险要之形势,第二段则写送友人之凄凄别情。虽为小赋亦自浩荡。此两篇虽无《蜀道难》之铺叙夸张,纵横捭阖之态,感情含蓄蕴藉,声调趋于平缓,但仍然具有太白独有之气象。

《上皇西巡南京歌》乃是李白作于唐玄宗奔蜀返长安后。十首诗皆以成都长安并举,“述当时事,何等明白!可作诗史。”确然,十首诗较为完整地叙述了唐玄宗奔蜀、返蜀之情事,并对此期之政治情势有所反映。如其一云:“胡尘轻拂建章台,圣主西廵蜀道来。剑壁门高五千尺,石为楼阁九天开。”安禄山陷长安,胡尘轻拂于建章之台,天子蒙尘,西巡于蜀。剑门高峻,石作楼阁,倚于九天之上,可见成都之形胜。其二则盛赞成都之草树云川似画图锦绣,堪于长安相比:“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其三则续写华阳之景物,柳如秦地之柳,花如上阳之花,宛似长安之旧宫。第十首则言肃宗即位之事:“剑阁重关蜀北门,上皇归马若云屯。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日月双悬,正谓唐明皇自西蜀归长安,肃宗自灵武而即位。李白除了在诗中描绘成都之风物,亦对明皇奔蜀略有所讽。其四云:“谁道君王行路难,六龙西幸万人欢。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廻玉垒作长安。”渭水长安隐寓故都之感,胡震亨引王弇州语,谓“地转锦江”等句不异宋人东狩钱塘故事,议论尤切。应时则批此诗首二句“究是伤心语”,见可见其诗人幽微之旨。第五首愤恨之情更为明显:“万国同风共一时,锦江何谢曲江池。石镜更明天上月,后宫亲得照蛾眉。”严羽评其首句:“不如是,偏如是说,堪发惭愤。”朱谏则解为“言万国同风,而天下一统,则舆图之盛,无此疆彼界之殊,故蜀之锦江,无异于长安之曲江也”,并言“天子所幸之地即为都会之区,又何有于新旧之分”。朱解堪为牵强之词,不如严评远矣。第七首也含讽刺之意:“锦水东流绕锦城,星桥北挂象天星。四海此中朝圣主,峨眉山下列仙庭。”严羽评曰:“亦赞,亦刺”,也许刺的含蕴稍多,只是不甚明显。这十首诗作同样体现了李白诗文壮丽的特点,但在对蜀都佳丽的夸赞之中隐含着长安故都之感怀,虽与豪翰苦藻的咏史不同,却在跌宕吹嘘之间自写性情,自成品局,正所谓“合看可知其用意”

此外,李白出蜀之后,还有一些念蜀之思的作品。如《送郄昻谪巴中》:“思归未可得,书此谢情人”,因郗昂入蜀而引起诗人的思归之情。《宣城見杜鵑花》则写诗人在异乡见杜鹃花开,想蜀地此时杜鹃应已鸣叫,不觉有感而动故国之思:“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鵑花。一呌一迴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徵君蕤》是诗人游吴而功业无成,又加“衰疾”“绵剧”,因伤感而思乡:“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诗人为客淮南,叹功业无成,怀故乡而未遂,旅舍之情,缠绵郁结,又值秋色寂寥,清风白露衰草,耳目所感,黯然心伤,思故人而不见,只能寄书西飞之鸿以相问讯,慰此离居之情:“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

李白的蜀道之赋,除《剑阁赋》,尚有《拟恨赋》。此赋乃是李白少年时之习作,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皆步趋江淹《恨赋》。李白写汉高祖提剑叱咤,“一朝长辞,天下缟素”;项羽拔山盖世,“騅兮何逝,喑呜何归”;荆轲入秦,“奇谋不成,愤惋而死”等八事,穷尽种种生愁死恨,表现了出色的模仿力。李白蜀中之赋,形式上杂有骚体和骈赋之特点,情寓其间。这既表明李白对前代文学的因承,同时也显示出李白对唐代文风的探索。

小结:李白的蜀道文学,主要是以诗歌作品为主。他的蜀道诗已经明显体现出风格的多样化特征。其早年诗作,模拟沈宋格律诗的痕迹明显,虽然体格较弱,但已体现出清丽的特色。出蜀之后,其创作突破了格律之束缚,显示出独特的个人风格。就其内容和情感而言,李白的蜀道诗歌,往往与其人生失意相联系。诗人满怀用世之热情出蜀,然而其济世壮志之路不是青天大道,而是如险峻难攀的崎岖蜀道。功业难成之时,诗人的归乡之思也飞向蜀中的友人和山水。因此,其诗歌的情感就明显体现出沉郁之叹,明丽飞扬的青春之歌不再是其主调。虽然如此,气象宏大,笔势纵逸跌宕,仍然是其蜀道诗的突出特点。蜀道文学的光彩,也明显地体现了李白蜀地诗人的角色和身份。从这些诗文中,同样可以见到作为诗人和个体的独一无二的李白风格。尤其是李白《蜀道难》的出现,突破了唐初文学雅致的文学情调与评价标准。贺知章称扬李白之诗可以“哭鬼神”,就是指明其诗歌超越了一般文学的局限,使情绪达到了极其动人的程度。当诗人跃入变幻无常、自由驰骋的想象之河流,它唤起的是狂野不羁的激情,从而成功地将注意中心从主题本身引向了抒情主人公。传统的主题仅是用来表现李白个性的形式。同时,李白的短歌,看起来简单明了,也无可否认地打上了李白个性的烙印,正如他在《上皇西巡南京歌》中表现的那样,他所描绘场景自由变换,让读者在其间捕捉幻想和真实之间的差异。正如宇文所安先生所言,李白频繁地使用不规则的音节格式,产生的效果是一种自由的感觉,一种超越普通音节法则的愿望,与他自如地超越主题和类型成规相一致。李白的诗完全突破了宫廷诗的正规修饰,读者直接从其诗中感受到活力和直率。突出的气势和不受制约的声响,以及流畅简朴的风格,使其诗歌具有持久的魅力,也同时成为千百年中的审美享受。